〔先秦〕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 故几于道。居,善地;心,善渊;与,善仁;言,善信;正,善治;事,善能;动,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 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 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 夫唯不可识。 故强为之容:豫兮,若冬涉川;犹兮,若畏四邻;俨兮,其若客;涣兮,若冰之将释;孰兮,其若朴;旷兮,其若谷;浑兮,其若浊。 孰能浊以止,静之徐清? 孰能安以久,动之徐生? 保此道者不欲盈,夫唯不盈,故能敝而新成。 曲则全,枉则直;洼则盈,弊则新;少则得,多则惑,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 不自见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长。 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 古之所谓“曲则全”者,岂虚言哉? 企者不立,跨者不行,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。 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 其在道也,曰余食赘行。 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 善行无辙迹;善言无瑕谪;善数不用筹策;善闭,无关楗而不可开;善结,无绳约而不可解。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,是谓袭明。 故善人者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者,善人之资。 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虽智大迷,是谓要妙。 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;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;知足者富,强行者有志;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亡者寿。 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 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 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 圣人不积,既以为人己愈有;既以与人,己愈多。 天之道,利而不害;人之道,为而弗争。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 故几于道。居,善地;心,善渊;与,善仁;言,善信;正,善治;事,善能;动,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 至高的品性就好像水一样。水善于帮助万物,却不与万物相争,让自己停留在人们所厌恶的地方,所以水是很接近“道”的。最善的人,所处的位置最自然而不引人注目,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,待人善于真诚、友爱和无私,说话善于格守信用,为政善于精简处理,能把国家治理好,处事能够善于发挥所长,行动善于把握时机。因为不与人争,故于做人处事时,不会过于彰显一已的立场,而招至或激化矛盾。 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 缤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;嘈杂的音声使人听觉失灵;浓厚的杂味使人味觉受伤;纵情猎掠使人心思放荡发狂;稀有的物品使人行于不轨。因此,圣人致力于解决温饱,不耽乐于感官的享乐,所以要有所取舍。 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唯不可识。 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,微妙通达,深刻玄远,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。 故强为之容:豫兮,若冬涉川;犹兮,若畏四邻;俨兮,其若客;涣兮,若冰之将释;孰兮,其若朴;旷兮,其若谷;浑兮,其若浊。 正因为不能认识他,所以只能勉强地形容他:他小心谨慎啊,好像冬天踩着水过河;他警觉戒备啊,好像防备着邻国的进攻;他恭敬郑重啊,好像要去赴宴做客;他行动洒脱啊,好像冰块缓缓消融;他纯朴厚道啊,好像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料;他旷远豁达啊,好像深幽的山谷;他浑厚宽容,好像不清的浊水。 孰能浊以止,静之徐清? 谁能使浑浊安静下来,慢慢澄清? 孰能安以久,动之徐生? 谁能使安静变动起来,慢慢显出生机? 保此道者不欲盈,夫唯不盈,故能敝而新成。 保持这个“道”的人不会自满。正因为他从不自满,所以能够去故更新。 曲则全,枉则直;洼则盈,弊则新;少则得,多则惑,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 弯曲可以保全,受压反而伸直;低陷得到充盈,凋敝于是更新;单一因而得到,繁多所以迷惑。所以圣人掌握万事归一的法则,可以治理天下。 不自见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长。 不单凭自己所见,反能看得清楚,不自以为是,反而受尊敬,不自我夸耀,反能见功劳,不自高自大,反能长久。 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 唯有不争的处事态度,天下才会没有人能与之抗衡。 古之所谓“曲则全”者,岂虚言哉? 古时所谓“委曲便会保全”的话,怎么会是空话呢? 企者不立,跨者不行,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。 踮起脚尖想提高自己的高度,反而会站不稳。把正常的两步并作一步走路,反而不会走快。凭着自己的眼睛去看反而看不清。只凭着自己的主意去判断事情,反而不会分清是非。自我夸耀的人反而没有功劳。自大自满的人反而不会长久。 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 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劳,妄自尊大的人不会长进。 其在道也,曰余食赘行。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 上面的行为都是多余、累赘不堪的东西,就如同剩饭、赘瘤一样,百害而无一利。所以修道的人一定要避免它,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。 善行无辙迹;善言无瑕谪;善数不用筹策;善闭,无关楗而不可开;善结,无绳约而不可解。 有德君王为民做事不留痕迹(人民不会发现);发布法令没有瑕疵(人民也不会知道);为民谋划不用器具(会自然繁荣);关城门不用栅梢(敌人)不可开;与邻国结交不用约定无人能离解。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,是谓袭明。 所以圣人总是以善对待人民,无人可弃;以善用物,无物可弃。 故善人者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者,善人之资。 所以说“以善待人的君王”是“不以善待人的君王”的老师;“不以善待人的君王”是“以善待人的君王”的借鉴。 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虽智大迷,是谓要妙。 如果不敬重老师,不爱惜借鉴,虽有聪明才智治国之时也完全迷惑,这就是我所谓的妙招。 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;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;知足者富,强行者有志;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亡者寿。 能了解他人的人聪明,能了解自己的人是智慧。能战胜别人的人是有力量的,能战胜自己的人更加强大而不可战胜。知道满足的人才是富有人,坚持力行的人有志向。不丧失本分的人就能长久,身虽死而“道”犹存的人,才算真正的长寿。 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 真实的话往往不好听,好听的话往往不真实。 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 会辩论的人不强词夺理,强词夺理的人不会辩论。 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 明白大道规律的人不会自认渊博,自认渊博的人不会明白大道规律。 圣人不积,既以为人己愈有;既以与人,己愈多。 圣人是不存占有之心的,而是尽力照顾别人,他自己也更为充足;他尽力给予别人,自己反而更丰富。 天之道,利而不害;人之道,为而弗争。 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得到好处,而不伤害它们。圣人的行为准则是,做什么事都不跟别人争夺。
译文 至高的品性就好像水一样。水善于帮助万物,却不与万物相争,让自己停留在人们所厌恶的地方,所以水是很接近“道”的。最善的人,所处的位置最自然而不引人注目,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,待人善于真诚、友爱和无私,说话善于格守信用,为政善于精简处理,能把国家治理好,处事能够善于发挥所长,行动善于把握时机。因为不与人争,故于做人处事时,不会过于彰显一已的立场,而招至或激化矛盾。 缤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;嘈杂的音声使人听觉失灵;浓厚的杂味使人味觉受伤;纵情猎掠使人心思放荡发狂;稀有的物品使人行于不轨。因此,圣人致力于解决温饱,不耽乐于感官的享乐,所以要有所取舍。 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,微妙通达,深刻玄远,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。 正因为不能认识他,所以只能勉强地形容他:他小心谨慎啊,好像冬天踩着水过河;他警觉戒备啊,好像防备着邻国的进攻;他恭敬郑重啊,好像要去赴宴做客;他行动洒脱啊,好像冰块缓缓消融;他纯朴厚道啊,好像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料;他旷远豁达啊,好像深幽的山谷;他浑厚宽容,好像不清的浊水。 谁能使浑浊安静下来,慢慢澄清? 谁能使安静变动起来,慢慢显出生机? 保持这个“道”的人不会自满。正因为他从不自满,所以能够去故更新。 弯曲可以保全,受压反而伸直;低陷得到充盈,凋敝于是更新;单一因而得到,繁多所以迷惑。所以圣人掌握万事归一的法则,可以治理天下。 不单凭自己所见,反能看得清楚,不自以为是,反而受尊敬,不自我夸耀,反能见功劳,不自高自大,反能长久。 唯有不争的处事态度,天下才会没有人能与之抗衡。 古时所谓“委曲便会保全”的话,怎么会是空话呢? 踮起脚尖想提高自己的高度,反而会站不稳。把正常的两步并作一步走路,反而不会走快。凭着自己的眼睛去看反而看不清。只凭着自己的主意去判断事情,反而不会分清是非。自我夸耀的人反而没有功劳。自大自满的人反而不会长久。 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劳,妄自尊大的人不会长进。 上面的行为都是多余、累赘不堪的东西,就如同剩饭、赘瘤一样,百害而无一利。所以修道的人一定要避免它,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。 有德君王为民做事不留痕迹(人民不会发现);发布法令没有瑕疵(人民也不会知道);为民谋划不用器具(会自然繁荣);关城门不用栅梢(敌人)不可开;与邻国结交不用约定无人能离解。 所以圣人总是以善对待人民,无人可弃;以善用物,无物可弃。 所以说“以善待人的君王”是“不以善待人的君王”的老师;“不以善待人的君王”是“以善待人的君王”的借鉴。 如果不敬重老师,不爱惜借鉴,虽有聪明才智治国之时也完全迷惑,这就是我所谓的妙招。 能了解他人的人聪明,能了解自己的人是智慧。能战胜别人的人是有力量的,能战胜自己的人更加强大而不可战胜。知道满足的人才是富有人,坚持力行的人有志向。不丧失本分的人就能长久,身虽死而“道”犹存的人,才算真正的长寿。 真实的话往往不好听,好听的话往往不真实。 会辩论的人不强词夺理,强词夺理的人不会辩论。 明白大道规律的人不会自认渊博,自认渊博的人不会明白大道规律。 圣人是不存占有之心的,而是尽力照顾别人,他自己也更为充足;他尽力给予别人,自己反而更丰富。 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得到好处,而不伤害它们。圣人的行为准则是,做什么事都不跟别人争夺。 注释 上善:至高。 豫:一种野兽的名称,它性多疑,在此指迟疑谨慎的意思。 川:小河。 犹:一种野兽。 涣:疏散。 朴:未经雕琢的木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