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宋代〕
昔读韦公集,固多滁州词。 烂熳写风土,下上穷幽奇。 君今得此郡,名与前人驰。 君才比江海,浩浩观无涯。 下笔犹高帆,十幅美满吹。 一举一千里,只在顷刻时。 寻常行舟舻,傍岸撑牵疲。 有才苟如此,但恨不勇为。 仲尼著春秋,贬骨常苦笞。 后世各有史,善恶亦不遗。 君能切体类,镜照嫫与施。 直辞鬼胆惧,微文奸魄悲。 不书儿女书,不作风月诗。 唯存先王法,好丑无使疑。 安求一时誉,当期千载知。 此外有甘脆,可以奉亲慈。 山蔬采笋蕨,野膳猎麏麋。 鲈脍古来美,枭炙今且推。 夏果亦琐细,一一旧颇窥。 圆尖剥水实,青红摘林枝。 又足供宴乐,聊与子所宜。 慎勿思北来,我言非狂痴。 洗虑当以净,洗垢当以脂。 此语同饮食,远寄入君脾。
昔读韦公集,固多滁州词。 从前阅读韦应物先生的集子,有许多在滁州写的诗句。 烂熳写风土,下上穷幽奇。 他以焕发的文采描绘当地风土,上下求索,写尽幽深奇妙的自然景物。 君今得此郡,名与前人驰。 你如今来主管这个州郡,诗名正好跟韦先生并驾齐驱。 君才比江海,浩浩观无涯。 你的才情像江海一样浩渺,广阔得望不到边极。 下笔犹高帆,十幅美满吹。 落笔宛如高高扬起的船帆,十幅帆又被顺风吹得满满涨起。 一举一千里,只在顷刻时。 一开船就走一千里,只不过是顷刻须臾。 寻常行舟舻,傍岸撑牵疲。 哪儿像普通人行舟,傍着河岸撑篙、牵缆费尽力气。 有才苟如此,但恨不勇为。 你的才情是那样高华绝世,只遗憾写作还不十分努力。 仲尼著春秋,贬骨常苦笞。 仲尼写成《春秋》一书,一字寓褒贬,宛若鞭打痛到骨髓里。 后世各有史,善恶亦不遗。 后世每个朝代都有史书,善和恶毫无遗漏。 君能切体类,镜照嫫与施。 一一载入典籍你能洞察事物,分辨体式类别,就像明镜照出丑妇和美女。 直辞鬼胆惧,微文奸魄悲。 刚直的言辞让鬼魅吓破了胆,深寓褒贬的诗句使奸人悲伤战栗。 不书儿女书,不作风月诗。 不去描写儿女的相思恋情,不去创作风花雪月的诗句。 唯存先王法,好丑无使疑。 只须保存上古的礼法、准则,好坏是非不容混同一体。 安求一时誉,当期千载知。 哪儿会求取一时的声誉,应该期望千载以下的知己。 此外有甘脆,可以奉亲慈。 当地还有美味的食物,可以奉养老母和亲戚。 山蔬采笋蕨,野膳猎麏麋。 山中采摘来竹笋、蕨菜,想吃野味就把麋鹿猎取。 鲈脍古来美,枭炙今且推。 切细的鲈鱼自古就认为非常鲜美,如今且把烧熟的山禽肉当成美味。 夏果亦琐细,一一旧颇窥。 夏天的果实又是那样繁多,每一种以前就很诱人食欲。 圆尖剥水实,青红摘林枝。 水中的菱藕之类有尖有圆,枝头果子有青有红在那树林里。 又足供宴乐,聊与子所宜。 这些东西足以提供宴饮的欢乐,使你能够安心居住在此地。 慎勿思北来,我言非狂痴。 切莫一心想北归返回京都,我这番话并不是狂言痴语。 洗虑当以净,洗垢当以脂。 洗去尘俗的烦恼要用佛家的净水,膏脂才能够洗尽污秽油腻。 此语同饮食,远寄入君脾。 我说的话就如饮食一样重要,远远地寄上望你深深记在胸臆。
这首诗先把欧公与唐代诗人韦应物相提并论。且盛赞欧公:“下笔犹高帆,十幅美满吹。一举一千里,只在顷刻时。”然后就此生发,勉励欧公尽其才力写作诗文,以达到惩时救世的目的,从而光照千古。诗人还着重劝勉欧公安于滁州生活“慎勿思北来”,言外之意也就是望其坚持刚正的政治立场,而不要有丝毫妥协,用意十分深切。 诗开篇借读韦应物诗集谈及对滁州的印象,实则借韦赞欧。接着“君才比江海”以下六句赞美欧阳修在文学上的贡献。然而这样有才能的人士,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,就像傍岸撑船一样,滁州毕竟地小,先生的才能是不能得到很好施展的。一个“恨”字包蕴了诗人对政坛变迁、朋友遭贬的愤懑之情,同时也是诗人对自身遭际的不平之鸣。 接着诗人以孔子著《春秋》为例:“虽然孔子曾经遭受‘贬骨’、‘苦笞’之厄运,但历史是公平的,所以我们要坚持‘直辞鬼胆惧,微文奸魄悲,不书儿女书,不作风月诗’的气节。”这实际上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勉励,商定二人要继续以文学作为斗争的武器,用诗歌的美刺传统,来干预现实,改造社会“人事极谀谄”的不良士风。由此可以见出梅尧臣的文学主张,他提倡不著空文,不谈风月,实际是儒家秉笔直言的直史精神,包含着诗人身在山林心在朝野的济世情怀。 最后诗人郑重嘱咐朋友“慎勿思北来”,实际是对当时政治形势的一种回避。当前政治形势变化莫测,两人虽然不忘他们的政治理想,但如今还是暂避为好。满腔政治热情却迫于形势不得释放,兼济天下之志只得暂以明哲保身代之,诗人内心的无奈与感慨是可想而知的。 欧阳修《朋党论》所说:“君子以同道为朋”、“所守者道义,所行者忠义,所惜者名节。以之修身,则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国,则同心而其济。”这首诗正可证明此理。全诗侃侃而谈,毫无顾忌与保留,于义理则为高论,从艺术方面推求则嫌其拙直,略欠情韵。
欧阳修于公元1045年(仁宗庆历五年)贬为滁州(治所在今安徽滁县)知州,至庆历八年改任扬州知州。这首诗为诗人劝勉欧阳修而作,写于庆历六年,其时诗人在许昌任签书忠武军节度判官。
译文 从前阅读韦应物先生的集子,有许多在滁州写的诗句。 他以焕发的文采描绘当地风土,上下求索,写尽幽深奇妙的自然景物。 你如今来主管这个州郡,诗名正好跟韦先生并驾齐驱。 你的才情像江海一样浩渺,广阔得望不到边极。 落笔宛如高高扬起的船帆,十幅帆又被顺风吹得满满涨起。 一开船就走一千里,只不过是顷刻须臾。 哪儿像普通人行舟,傍着河岸撑篙、牵缆费尽力气。 你的才情是那样高华绝世,只遗憾写作还不十分努力。 仲尼写成《春秋》一书,一字寓褒贬,宛若鞭打痛到骨髓里。 后世每个朝代都有史书,善和恶毫无遗漏。 一一载入典籍你能洞察事物,分辨体式类别,就像明镜照出丑妇和美女。 刚直的言辞让鬼魅吓破了胆,深寓褒贬的诗句使奸人悲伤战栗。 不去描写儿女的相思恋情,不去创作风花雪月的诗句。 只须保存上古的礼法、准则,好坏是非不容混同一体。 哪儿会求取一时的声誉,应该期望千载以下的知己。 当地还有美味的食物,可以奉养老母和亲戚。 山中采摘来竹笋、蕨菜,想吃野味就把麋鹿猎取。 切细的鲈鱼自古就认为非常鲜美,如今且把烧熟的山禽肉当成美味。 夏天的果实又是那样繁多,每一种以前就很诱人食欲。 水中的菱藕之类有尖有圆,枝头果子有青有红在那树林里。 这些东西足以提供宴饮的欢乐,使你能够安心居住在此地。 切莫一心想北归返回京都,我这番话并不是狂言痴语。 洗去尘俗的烦恼要用佛家的净水,膏脂才能够洗尽污秽油腻。 我说的话就如饮食一样重要,远远地寄上望你深深记在胸臆。 注释 韦公:指中唐诗人韦应物(737-789),京兆长安(今陕西西安)人。曾任三卫郎,吏部员外郎,滁州、江州刺史,左司郎中,官终苏州刺史,世称韦苏州。有《韦苏州集》十卷。以田园山水诗著称。 烂熳:焕发,此指文采焕发。 风土:风俗习惯和地理环境。 穷幽奇:谓写尽幽深奇妙的自然景物。 “名与”句:谓欧阳修与韦应物一样驰名海内。 比:犹言“如”、“似”。 寻常:指寻常人,一般人。 行舟舻(lú):即行舟。舻,船。 恨:遗憾。不勇为:谓欧公写作尚不够多。 仲尼:孔子(前551—前479),字仲尼,春秋鲁国陬邑(今山东曲阜)人。 春秋:编年体史书,相传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,所记起鲁隐公元年,至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,凡十二公,二百四十二年。 切(qiè)体类:深入事物的体式、类别。 “镜照”句:谓欧公所作诗文如镜照人,妍媸毕现。 嫫(mó):嫫母,古代传说中的丑女,黄帝时人。 施:西施,春秋时越国美女。后常用作绝色美女的代称。 直辞:刚直的言辞。 微文:意含褒贬的文字。奸魄:指奸佞之人。 先王法:犹言上古的礼法、法则。 甘脆:美味的食物。 亲慈:指母亲。 蕨(jué):菜名,嫩叶可食。又名拳菜、紫蕨。 野膳(shàn):犹言“野味”。膳,所食之物。 麏(jūn):兽名,指獐子。 麋(mí):兽名,麋鹿,鹿类。 “鲈脍”句:用晋张翰事。 脍(kuài),细切为脍。 枭炙(xiāozhì):泛指野禽肉。枭,猛禽,昼潜夜出,俗称猫头鹰。通“鸮”。炙,烧烤的肉。推:推赏。 细:谓种类繁多。 水实:指菱藕之类。 青红:指桃、杏、梨等水果。 慎勿:切勿。北来:指返回京都。 净:指佛教所用净水,能洗去尘俗之虑。 垢(gòu):污秽。脂:油脂。 同饮食:意谓和饮食一样重要、不可缺少。
这首诗先把欧公与唐代诗人韦应物相提并论。且盛赞欧公:“下笔犹高帆,十幅美满吹。一举一千里,只在顷刻时。”然后就此生发,勉励欧公尽其才力写作诗文,以达到惩时救世的目的,从而光照千古。诗人还着重劝勉欧公安于滁州生活“慎勿思北来”,言外之意也就是望其坚持刚正的政治立场,而不要有丝毫妥协,用意十分深切。 诗开篇借读韦应物诗集谈及对滁州的印象,实则借韦赞欧。接着“君才比江海”以下六句赞美欧阳修在文学上的贡献。然而这样有才能的人士,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,就像傍岸撑船一样,滁州毕竟地小,先生的才能是不能得到很好施展的。一个“恨”字包蕴了诗人对政坛变迁、朋友遭贬的愤懑之情,同时也是诗人对自身遭际的不平之鸣。 接着诗人以孔子著《春秋》为例:“虽然孔子曾经遭受‘贬骨’、‘苦笞’之厄运,但历史是公平的,所以我们要坚持‘直辞鬼胆惧,微文奸魄悲,不书儿女书,不作风月诗’的气节。”这实际上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勉励,商定二人要继续以文学作为斗争的武器,用诗歌的美刺传统,来干预现实,改造社会“人事极谀谄”的不良士风。由此可以见出梅尧臣的文学主张,他提倡不著空文,不谈风月,实际是儒家秉笔直言的直史精神,包含着诗人身在山林心在朝野的济世情怀。 最后诗人郑重嘱咐朋友“慎勿思北来”,实际是对当时政治形势的一种回避。当前政治形势变化莫测,两人虽然不忘他们的政治理想,但如今还是暂避为好。满腔政治热情却迫于形势不得释放,兼济天下之志只得暂以明哲保身代之,诗人内心的无奈与感慨是可想而知的。 欧阳修《朋党论》所说:“君子以同道为朋”、“所守者道义,所行者忠义,所惜者名节。以之修身,则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国,则同心而其济。”这首诗正可证明此理。全诗侃侃而谈,毫无顾忌与保留,于义理则为高论,从艺术方面推求则嫌其拙直,略欠情韵。
梅尧臣(1002~1060)字圣俞,世称宛陵先生,北宋著名现实主义诗人。汉族,宣州宣城(今属安徽)人。宣城古称宛陵,世称宛陵先生。初试不第,以荫补河南主簿。50岁后,于皇祐三年(1051)始得宋仁宗召试,赐同进士出身,为太常博士。以欧阳修荐,为国子监直讲,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,故世称“梅直讲”、“梅都官”。曾参与编撰《新唐书》,并为《孙子兵法》作注,所注为孙子十家著(或十一家著)之一。有《宛陵先生集》60卷,有《四部丛刊》影明刊本等。词存二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