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词列表 - 欧阳修

王彦章画像记

欧阳修

宋代

太师王公,讳彦章,字子明。郓州寿张人也。事梁,为宣义军节度使,以身死国,葬于郑州之管城。晋天福二年,始赠太师。 公在梁以智勇闻。及梁末年,小人赵岩等用事,梁之大臣老将,多以谗不见信,皆怒而有怠心;而梁亦尽失河北,事势已去,诸将多怀顾望。独公奋然自必,不少屈懈,志虽不就,卒死以忠。公既死而梁亦亡矣。悲夫! 五代终始才五十年,而更十有三君,五易国而八姓。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,能不污其身,得全其节者,鲜矣!公本武人,不知书,其语质,平生尝谓人曰:“豹死留皮,人死留名。”盖其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。予于《五代书》,窃有善善恶恶之志。至于公传,未尝不感愤叹息。惜乎旧史残略,不能备公之事。 康定元年,予以节度判官来此。求于滑人,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,颇多于旧史,其记德胜之战尤详。又言: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,欲自经于帝前;公因用笏画山川,为御史弹而见废。又言:公五子其二同公死节。此皆旧史无之。又云:公在滑,以谗自归于京师,而史云“召之”。是时,梁兵尽属段凝,京师赢兵不满数千;公得保銮五百人之郓州,以力寡,败于中都。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,亦皆非也。 公之攻德胜也,被受命于帝前,期以三日破敌;梁之将相闻者皆窃笑。及破南城,果三日。 今国家罢兵四十年,一旦元昊反,败军杀将,连四五年,而攻守之计,至今未决。予独持用奇取胜之议,而叹边将屡失其机。时人闻予说者,或笑以为狂,或忽若不闻;中予亦惑,不能自信。及读公家传,至于德胜之捷,乃知古之名将,必于出奇,然后能胜。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;奇在速,速在果,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,非拘牵常算之士可道也。每读其传,未尝不想见其人。 后二年,予复来通判州事。岁之正月,过俗所谓铁枪寺者,又得公画像而拜焉。岁久磨灭,隐隐可见,亟命工完理之,而不敢有加焉,惧失其真也。公尤善用枪,当时号“王铁枪”。公死已百年,至今俗犹以名其寺,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。 而予尤区区如此者,盖其希慕之至焉耳。读其书,尚想乎其人;况得拜其像,识其面目,不忍见其坏也。画既完,因书予所得者于后,而归其人,使藏之。

樊侯庙灾记

欧阳修

宋代

郑之盗,有入樊侯庙刳神像之腹者。既而大风雨雹,近郑之田麦苗皆死。人咸骇曰:“侯怒而为之也。”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,佐沛公至成皇帝,位为列侯,邑食舞阳,剖符传封,与汉长久,《礼》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!舞阳距郑既不远,又汉、楚常苦战荥阳、京、索间,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,故庙而食之宜矣。方侯之参乘沛公,事危鸿门,振目一顾,使羽失气,其勇力足有过人者,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,宜其聪明正直,有遗灵矣。然当盗之停仞腹中,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?而后贻怒于无罪之民,以骋其恣睢,何哉?岂生能万人敌,而死不能庇一躬邪!岂其灵不神于御盗,而反神于平民而骇其耳目邪!风霆雨雹,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,而侯又得已滥用之邪?盖闻阴阳之气,怒则薄而为风霆,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。方今岁且久旱,伏阴不兴,壮阳刚燥,疑有不和而凝结者,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?不然,则喑呜叱咤,使风驰霆击,则侯之威灵暴矣哉!

送曾巩秀才序

欧阳修

宋代

广文曾生,来自南丰,入太学,与其诸生群进于有司。有司敛群才,操尺度,概以一法。考。其不中者而弃之;虽有魁垒拔出之才,其一累黍不中尺度,则弃不敢取。幸而得良有司,不过反同众人叹嗟爱惜,若取舍非己事者。诿曰:“有司有法,奈何不中!”有司固不自任其责,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责有司,皆曰:“其不中,法也。”不幸有司度一失手,则往往失多而得少。 呜呼!有司所操果良法邪?何其久而不思革也?况若曾生之业,其大者固已魁垒,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;而有司弃之,可怪也!然曾生不非同进,不罪有司,告予以归,思广其学而坚其守。予初骇其文,又壮其志,夫农夫不咎岁而菑播是勤,甚水旱则已;使一有获,则岂不多邪? 曾生橐其文数十万言来京师,京师之人无求曾生者,然曾生亦不以干也。予岂敢求生,而生辱以顾予。是京师之人既不求之,而有司又失之,而独予得也。于其行也,遂见于文,使知生者可以吊有司而贺余之独得也。

荐布衣苏洵状

欧阳修

宋代

右,臣猥以庸虚,叨尘侍从,无所裨补,常愧心颜。窃慕古人荐贤推善之意,以谓为时得士,亦报国之一端。往时自国家下诏书戒时文,讽励学者以近古,盖白天圣迄今二十余年,通经学古、履忠守道之士,所得不可胜数。而四海之广,不能无山岩草野之遗,其自重者既伏而不出,故朝廷亦莫得而闻,此乃如臣等辈所宜求而上达也。 伏见眉州布衣苏洵,履行淳固,性识明达,亦尝一举有司,不中,遂退而力学。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,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。其所撰《权书》、《衡论》、《机策》二十篇,辞辩闳伟,博于古而宜于今,实有用之言,非特能文之士也。其人文行久为乡闾所称,而守道安贫,不营仕进,苟无荐引,则遂弃于圣时。其所撰书二十篇,臣谨随状上进。伏望圣慈下两制看详,如有可采,乞赐甄录。 谨具状奏闻,伏候敕旨。

李秀才东亭亭记

欧阳修

唐代

修友李公佐有亭,在其居之东亭。今年春,以书抵洛,命修志之。 李氏世家随。随,春秋时称汉东大国。鲁桓之后,楚始盛,隋近之,常与为斗,国相胜败。然怪其山川土地,既无高深壮厚之势,封域之广,与郧、蓼相介,才一二百里,非有古强诸侯制度,而为大国,何也?其春秋世,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。僖二年,方见于经,以伐见书。哀之元年,始约列诸侯,一会而罢。其后乃希见。僻居荆夷,盖于蒲骚、郧、蓼小国之间,特大而已。故于今虽名藩镇,而实下州。山泽之产无美材,土地之贡无上物。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,往往皆是,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,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,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?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,能道其风土。地既瘠枯,民给生不舒愉,虽丰年,大族厚聚之家,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,以为岁时休暇之嬉。独城南李氏为著姓,家多藏书,训子孙以学。予为童子,与李氏诸儿戏其家。见李氏方治东亭,往求美草,一一手植,周视封树,日日去来亭间甚勤。李氏寿终,公佐嗣家,又构亭其间,益修先人之所为。予亦壮,不复至其家。已而去,客汉沔,游京师。久而乃归,复行城南,公佐引予登亭上,周寻童子时所见,则树之孽者抱,昔之抱者挤,草之茁者丛,羲之甲者今果矣。问其游儿,则有子,如予童子之岁矣。相与逆数昔时,则于今七闰矣,然忽忽如前日事。因叹嗟徘徊不能去。 噫!予方仕宦奔走,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,复几闰,幸而再至,则东亭之物又几变也?计亭之梁木其蠹,瓦甓其溜,石物其泐乎!随虽陋,非予乡,然予之长也,岂能忘情于随哉? 公佐好学有行,乡里推之。与予友。盖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。

范仲淹有志于天下

欧阳修

宋代

范仲淹二岁而孤,家贫无依。少有大志,每以天下为己任,发愤苦读,或夜昏怠,辄以水沃面;食不给,啖粥而读。既仕,每慷慨论天下事,奋不顾身。乃至被谗受贬,由参知政事谪守邓州。仲淹刻苦自励,食不重肉,妻子衣食仅自足而已。常自诵曰:“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也。”

周德威传

欧阳修

宋代

周德威,字镇远,朔州马邑人也。为人勇而多智,能望尘以知敌数。其状貌雄伟,笑不改容,人见之,凛如也。事晋王为骑将,稍迁铁林军使,从破王行瑜,以功迁衙内指挥使。 其小字阳五,当梁、晋之际,周阳五之勇闻天下。梁军围晋太原,下令军中日:“能生得周阳五者为刺史。”有骁将陈章者,号陈野义,常乘白马被朱甲以自异,出入阵中,求周阳五,欲必生致之。晋王戒德威日:“陈野义欲得汝以求刺史,见白马朱甲者,宜善备之!”德威笑日:“陈章好大言耳,安知刺史非臣作邪?”因戒其部兵日:“见白马朱甲者,当佯走以避之。”两军皆阵,德威微服杂卒伍中。陈章出挑战,兵始交,德威部下见白马朱甲者,因退走,章果奋稍急追之,德威伺章已过,挥铁槌击之,中章堕马,遂生擒之。 梁攻燕,晋遣德威将五万人为燕攻梁,取潞州,迁代州刺史、内外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。梁军舍燕攻潞,围以夹城,潞州守将李嗣昭闭城拒守,而德威与梁军相持于外逾年。嗣昭与德威素有隙,晋王病且革,语庄宗日:“梁军围潞,而德威与嗣昭有隙,吾甚忧之!”王丧在殡,庄宗新立,杀其叔父克宁,国中未定,而晋之重兵,悉属德威于外,晋人皆恐。庄宗使人以丧及克宁之难告德威,且召其军。德威闻命,即日还军太原,留其兵城外,徒步而入,伏梓宫前恸哭几绝,晋人乃安。遂从庄宗复击梁军,破夹城,与李嗣昭欢如初。以破夹城功,拜振武节度使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 天祐七年秋,梁遣王景仁将魏、滑、汴、宋等兵七万人击赵。赵王王镕乞师于晋,晋遣德威先屯赵州。冬,梁军至柏乡,赵人告急,庄宗自将出赞皇,会德威于石桥,进距柏乡五里,营于野河北。晋兵少,而景仁所将神威、龙骧、拱宸等军,皆梁精兵,人马铠甲饰以组绣金银,其光耀日,晋军望之色动。德威勉其众日:“此汴、宋佣贩儿,徒饰其外耳,其中不足惧也!其一甲直数十千,得之适足为吾资,无徒望而爱之,当勉以往取之。”退而告于庄宗日:“梁兵甚锐,未可与争,宜少退以待之。”庄宗日:“吾提孤军出千里,其利速战。今不乘势急击之,使敌知吾之众寡,则吾无所施矣!”德威日:“不然,赵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战。吾之取胜,利在骑兵,平川广野,骑兵之所长也。今吾军于河上,迫贼营门,非吾用长之地也。”庄宗不悦,退卧帐中,诸将无敢人见。德威谓监军张承业日:“王怒老兵。不速战者,非怯也。且吾兵少而临贼营门,所恃者,一水隔耳。使梁iI导舟筏渡河,吾无类矣!不如退军部邑[11],诱敌出营,扰而劳之,可以策胜也。”承业入言日:“德威老将知兵,愿无忽其言!”庄宗遽起日:“吾方思之耳。”已而德威获梁游兵,问景仁何为,日:“治舟数百,将以为浮梁。”德威引与俱见,庄宗笑日i“果如公所料。”乃退军部邑。德威晨遣三百骑叩梁营挑战,自以劲兵三千继之。景仁怒,悉其军以出,与德威转斗数十里,至于部南。两军皆阵,梁军横亘六七里,汴、宋之军居西,魏、滑之军居东。庄宗策马登高,望而喜日:“平原浅草,可前可却,真吾之胜地也!”乃使人告德威日:“吾当为公先,公可继进。”德威持马谏日:“梁军轻出而远来,与吾转战,其来必不暇赍粮糗,纵其能赍亦不暇食,不及日午,人马俱饥,因其将退而击之胜。”诸将亦皆以为然。至未申时,梁军东偏尘起,德威鼓噪而进,麾其西偏日:“魏、滑军走矣!”又麾其东偏日:“梁军走矣!”梁阵动,不可复整,乃皆走,遂大败。自鄗追至柏乡,横尸数十里,景仁以十馀骑仅而免。自梁与晋争,凡数十战,其大败未尝如此。 刘守光僭号于燕,晋遣德威将三万出飞狐以击之。德威入祁沟关,取涿州,遂围守光于幽州,破其外城,守光闭门距守。而晋军尽下燕诸州县,独幽州不下,围之逾年乃破之。以功拜卢龙军节度使。德威虽为大将,而常身与士卒驰骋矢石之间。守光骁将单廷琏,望见德威于阵,日:“此周阳五也!’’乃挺枪驰骑追之。德威佯走,度廷硅垂及,侧身少却,廷硅马方驰,不可止,纵其少过,奋挝击之,廷硅坠马,遂见擒。庄宗与刘郡相持于魏,郡夜潜军出黄泽关以袭太原,德威自幽州以千骑入土门以蹑之。鄩至乐平,遇雨不得进而还。德威与郡俱东,争趋I临清。临清有积粟,且晋军饷道也,德威先驰据之,以故庄宗卒能困郡军而败之。 庄宗勇而好战,尤锐于见敌。德威老将,常务持重以挫人之锋,故其用兵,常伺敌之隙以取胜。十五年,德威将燕兵三万人,与镇、定等军从庄宗于河上,自麻家渡进军临濮,以趋汴州。军宿胡柳陂,黎明,候骑报日:“梁军至矣!”庄宗问战于德威,德威对日:“此去汴州,信宿而近,梁军父母妻子皆在其中,而梁人家国系此一举。吾以深入之兵,当其必死之战,可以计胜,而难与力争也。且吾军先至此,粮爨具而营栅完,是谓以逸待劳之师也。王宜按军无动,而臣请以骑军扰之,使其营栅不得成,樵爨不暇给,因其劳乏而乘之,可以胜也。”庄宗日:“吾军河上,终日俟敌。今见敌不击,复何为乎?”顾李存审日:“公以辎重先,吾为公殿。”遗督军而出。德威谓其子日:“吾不知死所矣?”前遇梁军而阵,王军居中,镇、定之军居左,德威之军居右,而辎重次右之西。兵已接,庄宗率银枪军驰入梁阵引。梁军小败,犯晋辎重,辎重见梁朱旗,皆惊走人德威军,德威军乱。梁军乘之,德威父子皆战死。庄宗与诸将相持而哭日:“吾不听老将之言,而使其父子至此!” 庄宗即位,赠德威太师。明宗时,加赠太尉,配享庄宗庙。晋高祖追封德威燕王。子光辅,官至刺史。

峡州至喜亭记

欧阳修

唐代

蜀于五代为僭国,以险为虞,以富自足,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。宋受天命,一海内,四方次第平,太祖改元之三年,始平蜀。然后蜀之丝织文之富,衣被于天下,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,陆辇秦、凤、水道岷江,不绝于万里之外。 岷江之来,合蜀众水,出三峡为荆江,倾折回直,捍怒斗激,束之为湍,触之为旅。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,不及顾视,一失毫厘与崖石遇,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。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、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,皆陆出,而其羡余不急之物,乃下于江,若弃之然,其为险且不测如此。夷陵为州,当峡口,江出峡始温为平流。故舟人至此者,必沥酒再拜相贺,以为更生。 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,作至喜亭于江津,以为舟者之停留也。且志夫天下之大险,至此而始平夷,以为行人之喜幸。夷陵固为下州,廪与俸皆薄,而僻且远,虽有善政,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。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,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,《诗》所谓“恺悌君子”者矣。自公之来,岁数大丰,因民之余,然后有作,惠于往来,以馆以劳,动不违时,而人有赖,是皆宜书。故凡公之佐吏,因相与谋,而属笔于修焉。

答祖择之书

欧阳修

宋代

修启:秀才人至,蒙示书一通,并诗赋杂文两策,谕之曰:“一览以为如何?”某既陋,不足以辱好学者之问,又其少贱而长穷,其素所为未有足称以取信于人。亦尝有人问者,以不足问之愚,而未尝答人之问。足下卒然及之,是以愧惧不知所言。虽然,不远数百里走使者以及门,意厚礼勤,何敢不报。 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,师严然后道尊,道尊然后笃敬,笃敬然后能自守,能自守然后果于用,果于用然后不畏而不迁。三代之衰,学校废。至两汉,师道尚存,故其学者各守其经以自用。是以汉之政理文章与其当时之事,后世莫及者,其所从来深矣。后世师法渐坏,而今世无师,则学者不尊严,故自轻其道。轻之则不能至,不至则不能笃信,信不笃则不知所守,守不固则有所畏而物可移。是故学者惟俯仰徇时,以希禄利为急,至于忘本趋末,流而不返。夫以不信不固之心,守不至之学,虽欲果于自用,而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,又况有禄利之诱、刑祸之惧以迁之哉!此足下所谓志古知道之士世所鲜,而未有合者,由此也。 足下所为文,用意甚高,卓然有不顾世俗之心,直欲自到于古人。今世之人用心如足下者有几?是则乡曲之中能为足下之师者谓谁,交游之间能发足下之议论者谓谁?学不师则守不一,议论不博则无所发明而究其深。足下之言高趣远,甚善,然所守未一而议论未精,此其病也。窃惟足下之交游能为足下称才誉美者不少,今皆舍之,远而见及,乃知足下是欲求其不至。此古君子之用心也,是以言之不敢隐。 夫世无师矣,学者当师经,师经必先求其意,意得则心定,心定则道纯,道纯则充于中者实,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,施于世者果致。三代、两汉之学,不过此也。足下患世未有合者,而不弃其愚,将某以为合,故敢道此。未知足下之意合否?

准诏言事上书

欧阳修

宋代

月日,巨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。臣近准诏书,许臣上书言事。臣学识愚浅,不能广引深远,以明治乱之原,谨采当今急务,条为三弊、五事,以应诏书所求,伏惟陛下裁择。 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,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,则心愈劳而事愈乖;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,则言愈多而听愈惑。故为人君者,以细务而责人,专大事而独断,此致治之要术也;纳一言而可用,虽众说不得以沮之,此力行之果断也。知此二者,天下无难治矣。 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,中外骚然,陛下思社稷之安危,念兵民之疲弊,四五年来,圣心忧劳,可谓至矣。然而兵日益老,贼日益强,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,尚无一人敢前,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,其将何以御之?从来所患者夷狄,今夷狄叛矣;所恶者盗贼,今盗贼起矣;所忧者水旱,今水旱作矣;所赖者民力,今民力困矣;所须者财用,今财用乏矣。陛下之心,日忧于一日;天下之势,岁危于一岁。此臣所谓用心虽劳,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。近年朝廷开发言路,献计之士不下数千,然而事绪转多,枝梧不暇。从前所采,众议纷坛,至于临事,谁策可用?此臣所谓听言虽多,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。

桑怿传

欧阳修

宋代

桑怿,开封雍丘人。其兄慥,本举进士有名,怿亦举进士,再不中,去游汝、颍间,得龙城废田数顷,退而力耕。岁凶,汝旁诸县多盗,怿白令: “愿为耆长,往来里中察奸民。”因召里中少年,戒曰:“盗不可为也!吾在此,不汝容也!”少年皆诺。里老父子死未敛,盗夜脱其衣; 里父老怯,无他子,不敢告县,臝其尸不能葬。怿闻而悲之,然疑少年王生者,夜人其家,探其箧,不使之知觉。明日遇之,问曰:“尔诺我不为盗矣,今又盗里父子尸者,非尔邪?”少年色动;即推仆地,缚之。诘共盗者,王生指某少年,怿呼壮丁守王生,又自驰取某少年者,送县, 皆伏法。 又尝之郏城,遇尉方出捕盗,招怿饮酒,遂与俱行。至贼所藏,尉怯,阳为不知以过,怿曰:“贼在此,何之乎?”下马独格杀数人,因尽缚之。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,独提一剑以往,杀数人,缚其余。汝旁县为之无盗。京西转运使奏其事,授郏城尉。 天圣中,河南诸县多盗,转运奏移渑池尉。崤,古险地,多深山,而青灰山尤阻险,为盗所恃。恶盗王伯者,藏此山,时出为近县害。当此时,王伯名闻朝廷,为巡检者,皆授名以捕之。既怿至,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,将谋招出之。怿信之,不疑其伪也。因谍知伯所在,挺身人贼中招之,与伯同卧起十余日,乃出。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,怿几不自免。怿曰:“巡检授名,惧无功尔。”即以伯与巡检,使自为功,不复自言。巡检俘献京师,朝廷知其实,罪黜巡检。 怿为尉岁余,改授右班殿直、永安县巡检。明道、景祐之交,天下旱蝗,盗贼稍稍起,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,不能捕,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,授二十三人名,使往捕。怿谋曰:“盗畏吾名,必已溃,溃则难得矣,宜先示之以怯。 ”至则闭栅,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。居数日,军吏不知所为,数请出自效,辄不许。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, 迹盗所尝行处,入民家,民皆走,独有一媪留,为作饮食,馈之如盗。乃归,复避栅三日,又往,则携其具就媪馔,而以其余遗媪,媪待以为真盗矣。乃稍就媪,与语及群盗辈。媪曰:“彼闻桑怿来,始畏之,皆遁矣;又闻怿闭营不出,知其不足畏,今皆还也。某在某处,某在某所矣。”怿尽钩得之。复三日,又往,厚遗之,遂以实告曰:“我,桑怿也,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!后三日,我复来矣。”后又三日往,媪察其实审矣。明旦,部分军士,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,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。其尤强者在某所,则自驰马以往,士卒不及从,惟四骑追之,遂与贼遇,手杀三人。凡二十三人者,一日皆获。二十八日,复命京师。 枢密吏谓曰:“与我银,为君致阁职。”怿曰:“用赂得官,非我欲,况贫无银;有,固不可也。”吏怒,匿其阀,以免短使送三班。三班用例,与兵马监押。未行,会交趾獠叛,杀海上巡检,昭、化诸州皆警,往者数辈不能定。因命怿往,尽手杀之。还,乃授阁门祗候。怿曰:“是行也,非独吾功,位有居吾上者,吾乃其佐也,今彼留而我还,我赏厚而彼轻,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?受之徒惭吾心。”将让其赏归己上者,以奏稿示予。予谓曰:“让之,必不听,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。”怿叹曰:“亦思之,然士顾其心何如尔,当自信其心以行,讥何累也?若欲避名,则善皆不可为也已。”余惭其言。卒让之,不听。怿虽举进士,而不甚知书,然其所为,皆合道理,多此类。 始居雍丘,遭大水,有粟二廪,将以舟载之,见民走避溺者,遂弃其粟,以舟载之。见民荒岁,聚其里人饲之,粟尽乃止。怿善剑及铁简,力过数人,而有谋略。遇人常畏,若不自足。其为人不甚长大,亦自修为威仪,言语如不出其口,卒然遇人,不知其健且勇也。 庐陵欧阳修曰:勇力人所有,而能知用其勇者,少矣。若怿可谓义勇之士,其学问不深而能者,盖天性也。余固喜传人事,尤爱司马迁善传,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,士喜读之,欲学其作,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!乃疑迁特雄文,善壮其说,而古人未必然也?及得桑怿事,乃知古之人有然焉,迁书不诬也,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。怿所为壮矣,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,使人读而喜否?姑次第之。

苏氏文集序

欧阳修

宋代

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,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,而集录之,以为十卷。子美,杜氏婿也。遂以其集归之,而告于公曰:“斯文,金玉也。弃掷埋没粪土,不能销蚀。其见遗于一日产,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。虽其埋没而未出,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,而物亦不能掩也。故方其摈斥摧挫、流离穷厄之时直,文章已自行于天下。虽其怨家仇人,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,至其文章,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。凡人之情,忽近而贵远。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,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?公其可无恨。” 予尝考前世文章、政理之盛衰,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,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。后百有余年,韩、李之徒出,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。唐衰兵乱,又百余年,而圣宋兴,天下一定,晏然无事。又几百年阳,而古文始盛于今。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。幸时治矣,文章或不能纯粹,或迟久而不相及妇。何其难之若是欤?岂非难得其人欤!苟一有其人,又幸而及出于治世,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!嗟吾子美,以一酒食之过,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。此其可以叹息流涕,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。 子美之齿少于余。而予学古文,反在其后。天圣之间,予举进士于有司,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,号为时文,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,作为古歌诗、杂文旭。时人颇共非笑之,而子美不顾也。其后,天子患时文之弊,下诏书,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。由是其风渐息,而学者稍趋于古焉。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,其始终自守,不牵世俗趋舍,可谓特立之士也。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、集贤校理而废,后为湖州长史以卒,享年四十有一。其状貌奇伟,望之昂然,而即之温温,久而愈可爱慕。其才虽高,而人亦不甚嫉忌。其击而去之者,意不在子美也。赖天子聪明仁圣,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,二三大臣而下,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,皆蒙保全,今并列于荣宠。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,多一时之豪俊,亦被收采,进显于朝廷。而子美不幸死矣。岂非其命也!悲夫!

内制集序

欧阳修

宋代

昔钱思公尝以谓朝廷之官,虽宰相之重,皆可杂以他才处之,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。思公自言为此语,颇取怒于达官,然亦自负以为至论。今学士所作文书多矣,至于青词斋文,必用老子、浮图之说:析禳秘祝,往往近于家人里巷之事:而制诏取便于宣读,常拘以世俗所谓四六之文。其类多如此。然则果可谓之文章者欤?予在翰林六年,中间进拜二大臣,皆适不当直。而天下无事,四夷和好,兵革不用。凡朝廷之文,所以指磨号令,训戒约束,自非因事,无以发明。矧予中年早衰,意思零落,以非工之作,又无所遇以发焉。其展屑应用,拘牵常格,卑弱不振,宜可羞也。 然今文士尤以翰林为荣选,予既罢职,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,得四百余篇,因不忍弃。况其上自朝廷,内及宫禁,下暨蛮夷海外,事无不载。而时政记、日历与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记,未必不有取于斯焉。 鸣呼!予且老矣,方买田淮、颖之间。若夫凉竹簟之暑风,曝茅檐之冬日,睡余支枕,念昔平生仕宣出处,顾瞻玉堂,如在天上。因览遗稿,见其所载职官名氏,以较其人盛衰先后,孰在孰亡,足以知荣宠为虚名,而资笑谈之一噱也。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。 嘉佑六年秋八月二日,庐陵欧阳修序。

周臣传论

欧阳修

唐代

呜呼,作器者,无良材而有良匠;治国者,无能臣而有能君。盖材待匠而成,臣待君而用。故曰:治国譬之于弈,知其用而置得其处者胜,不知其用而置非其处者败。败者临棋注目,终日而劳心,使善弈者视焉,为之易置其处则胜矣。胜者所用,败者之棋也;兴国所用,亡国之臣也。王朴之材,诚可谓能矣。不遇世宗,何所施哉?世宗之时,外事征伐,攻取战胜;内修制度,议刑法,定律历,讲求礼乐之遗文,所用者五代之士也,岂皆愚怯于晋、汉,而材智于周哉?惟知所用尔。 夫乱国之君,常置愚不肖于上,而强其不能,以暴其短恶,置贤智于下,而泯没其材能,使君子、小人皆失其所,而身蹈危亡。治国之君,能置贤知于近,而置愚不肖于远,使君子、小人各适其分,而身享安荣。治乱相去虽远甚,而其所以致之者不多也,反其所置丽已。 呜呼,自古治君少而乱君多,况于五代,士之遇不遇者,可胜叹哉!

岘山亭记

欧阳修

宋代

岘山临汉上,望之隐然,盖诸山之小者。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,岂非以其人哉。其人谓谁?羊祜叔子、杜预元凯是已。方晋与吴以兵争,常倚荆州以为重,而二子相继于此,遂以平吴而成晋业,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。至于风流余韵,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,至今人犹思之,而于思叔子也尤深。盖元凯以其功,而叔子以其仁,二子所为虽不同,然皆足以垂于不朽。 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,何哉?传言叔子尝登兹山,慨然语其属,以谓此山常在,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,因自顾而悲伤。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。元凯铭功于二石,一置兹山之上,一投汉水之渊。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。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?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? 山故有亭,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。故其屡废而复兴者,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。熙宁元年,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。明年,因亭之旧,广而新之,既周以回廊之壮,又大其后轩,使与亭相称。君知名当世,所至有声,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。因以君之官,名其后轩为光禄堂;又欲纪其事于石,以与叔子、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。君皆不能止也,乃来以记属于余。 余谓君如慕叔子之风,而袭其遗迹,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,可知矣。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,则君之为政于襄者,又可知矣。此襄人之所敬书也。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,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,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,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,写《离骚》之极目者,宜其览考自得之。至于亭屡废兴,或自有记,或不必究其详者,皆不复道。 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,六一居士欧阳修记。

一行传序

欧阳修

唐代

呜呼!五代之乱极矣,传所谓“天地闭,贤人隐”之时欤?当此之时,臣弑其君,子弑其父,而搢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,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,皆是也。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,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?岂果无其人哉??虽曰干戈兴,学校废,而礼义衰,风俗隳坏,至于如此,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。 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,嫉世远去而不可见者。自古材贤,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,或穷居陋巷,委身草莽,虽颜子之行,不遇仲尼而名不彰,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?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、修节义而沈沦于下、泯没而无闻者。求之传记,而乱世崩离,文字残缺,不可复得,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。处乎山林而群麇鹿,虽不足以为中道,然与其食人之禄,俯首而包羞,孰若无愧于心,放身而自得?吾得二人焉?曰郑遨、张荐明。势利不屈其心,去就不违其义,吾得一人焉,曰石昂。苟利于君,以忠获罪,何必自明,有至死而不言者,此古之义士也,吾得一人焉,曰程福资。五代之乱,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至于兄弟夫妇,人伦之际,无不大坏,而天理几乎其灭矣。于此之时,能以孝弟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,犹或有之,然其事迹不著,而无可纪次,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,吾亦不敢没,而其略可录者,吾得一人焉,曰李自伦。作《一行传》。

江邻几文集序

欧阳修

宋代

余窃不自揆,少习为铭章,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。自明道、景柘以来,名卿巨公往往见于余文矣。至于朋友故旧,平居握手言笑,意气伟然,可谓一时之盛。而方从其游,遽哭其死,遂铭其藏者,是可叹也。 盖自尹师鲁之亡,逮今二十五年之间,相继而殁,为之铭者至二十人,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,皆不与焉。呜呼,何其多也l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,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,又可悲夫!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、触纲罗,至困厄流离以死,与夫仕宦连蹇、志不获伸而殁,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,则又可哀也欤!然则虽其残篇断稿,犹为可惜,况其可以垂世而行远也?故余于圣俞、子美之殁,既已铭其圹,又类集其文而序之,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,以此也。 陈留江君邻几,常与圣俞、子美游,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。余既志而铭之,后十有五年,来守淮西,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。邻几,毅然仁厚君子也。虽知名于时,仕宦久而不进,晚而朝廷方将用之,未及而卒。其学问通博,文辞雅正深粹,而论议多所发明,诗尤清淡闲肆可喜。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,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,而余特区区于是者,盖发于有感而云然。 熙宁四年三月,六一居士序。

送方希则序

欧阳修

宋代

庄子以绅笏为柴栅,班固以名声为缰锁。夫官位爵禄,人之所甚欲,彼岂恶之邪?盖将有感云尔。是以君子轻去就,随卷舒,富贵不可诱。故其气浩然,勇过乎贲、育,毁誉不以屑,其量恬然不见于喜愠。能及是者,达人之节而大方之家 ! 希则茂才入官,三举进士不利,命乎数奇。时不见用,宜其夷然拂衣,师心自往,推否泰以消息,轻寄物之去来,渊乎其大雅之君子,而几类于昔贤者乎! 余自来上都,寓谒舍,穿履金门者,再见春矣。会天子方向儒学,招徕俊良,开贤科,命乡举,而四方之杰赍贡函诣公车者,十百千数。余虽后进晚出,而掎裳摩趺攘臂以游其间,交者固己多矣。晚方得君,倾盖道涂,一笑相乐,形忘乎外,心照乎内,虽濠粱之游不若是也。未几,君召试中台,以枉于有司,夺席见罢。缙绅议者咸伤冤之,君方澹乎冲襟,竟于使人不能窥也。后数日,赍装具舟,泛然东下。以余辱交者,索言以为赠。 夫恢识宇以见乎远,穷倚伏以至于命,此非可为浅见寡闻者道也。希则,达人尔,可一言之。昔公孙尝退归,乡人再推,射策遂第一;更生书数十上,每闻报罢,而终为汉名臣。以希则之资材而沉冥郁堙,岂非天将张之而固翕之邪?不然,何徘徊而若此也?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,后发先至者骥之良。异日垂光虹,濯发云汉,使诸儒后生企仰而不暇,此固希则褚囊中所畜尔,岂假予说言之哉?觞行酒半,坐者皆欲去,操觚率然,辞不逮意。同年景山、钦之、识之亦赋诗以为别,则祖离道旧之情备之矣,此不复云。(选自《欧阳修集》,有删改)

答吴充秀才书

欧阳修

宋代

修顿首白,先辈吴君足下。前辱示书及文三篇,发而读之,浩乎若千万言之多,及少定而视焉,才数百言尔。非夫辞丰意雄,沛然有不可御之势,何以至此!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,此好学之谦言也。 修材不足用于时,仕不足荣于世,其毁誉不足轻重,气力不足动人。世之欲假誉以为重,借力而后进者,奚取于修焉?先辈学精文雄,其施于时,又非待修誉而为重,力而后进者也。然而惠然见临,若有所责,得非急于谋道,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?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,而至者鲜焉;非道之于人远也,学者有所溺焉尔。盖文之为言,难工而可喜,易悦而自足。世之学者往往溺之,一有工焉,则曰:“吾学足矣”。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,曰:“吾文士也,职于文而已。”此其所以至之鲜也。昔孔子老而归鲁,六经之作,数年之顷尔。然读《易》者如无《春秋》,读《书》者如无《诗》,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?圣人之文虽不可及,然大抵道胜者,文不难而自至也。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,荀卿盖亦晚而有作。若子云、仲淹,方勉焉以模言语,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。后之惑者,徒见前世之文传,以为学者文而已,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。此足下所谓“终日不出于轩序,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”者也,道不足也。若道之充焉,虽行乎天地,入于渊泉,无不之也。 先辈之文浩乎沛然,可谓善矣。而又志于为道,犹自以为未广,若不止焉,孟、荀可至而不难也。修学道而不至者,然幸不甘于所悦,而溺于所止。因吾子之能不自止,又以励修之少进焉。幸甚!幸甚!修白。

尹师鲁墓志铭

欧阳修

宋代

师鲁,河南人,姓尹氏,讳洙。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,盖其名重当世。而世之知师鲁者,或推其文学,或高其议论,或多其材能。至其忠义之节,处穷达,临祸福,无愧于古君子,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。 师鲁为文章,简而有法。博学强记,通知今古,长于《春秋》。其与人言,是是非非,务穷尽道理乃已,不为苟止而妄随,而人亦罕能过也。遇事无难易,而勇于敢为,其所以见称于世者,亦所以取嫉于人,故其卒穷以死。 师鲁少举进士及第,为绛州正平县主簿、河南府户曹参军、邵武军判官。举书判拔萃,迁山南东道掌书记、知伊阳县。王文康公荐其才,召试,充馆阁校勘,迁太子中允。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,谏官、御史不肯言。师鲁上书,言仲淹臣之师友,愿得俱贬。贬监郢州酒税,又徙唐州。遭父丧,服除,复得太子中允、知河南县。赵元昊反,陕西用兵,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。师鲁虽用怀敏辟,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。其后诸将败于好水,韩公降知秦州,师鲁亦徙通判濠州。久之,韩公奏,得通判秦州。迁知泾州,又知渭州,兼泾原路经略部署。坐城水洛与边臣略异议,徙知晋州。又知潞州,为政有惠爱,潞州人至今思之。累迁官至起居舍人,直龙图阁。 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,为《叙燕》、《息戍》二篇行于世。自西兵起,凡五六岁,未尝不在其间,故其论议益精密,而于西事尤习其详。其为兵制之说,述战守胜败之要,尽当今之利害。又欲训土兵代戍卒,以减边用,为御戎长久之策,皆未及施为。而元昊臣,西兵解严,师鲁亦去而得罪矣。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,于其材能,亦未必尽知之也。 初,师鲁在渭州,将吏有违其节度者,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。其后吏至京师,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,贬崇信军节度副使,徙监均州酒税。得疾,无医药,舁至南阳求医。疾革,隐几而坐,顾稚子在前,无甚怜之色,与宾客言,终不及其私。享年四十有六以卒。 师鲁娶张氏,某县君固。有兄源,字子渐,亦以文学知名,前一岁卒。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,丧其父,又丧其兄。有子四人,连丧其三。女一适人固,亦卒。而其身终以贬死。一子三岁,四女未嫁,家无余资,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。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,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,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。 余与师鲁兄弟交,尝铭其父之墓矣固,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钞。铭曰: 藏之深,固之密。石可朽,铭不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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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代

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代唐代五代宋代金朝元代明代清代近现代